高考结束，店里人流量相对少了一点，奶奶按捺不住，将没买完的水果一股脑打包：“婷婷，咱们回村一趟吧，刚好也看望一下你李婆她们。”
李婆是奶奶关系很好的老姐妹。
回到熟悉的土地，奶奶一瞬间更佝偻了，她的心脏和土地同频共振，仿佛是远嫁的女儿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。
李婆红着眼睛：“老姐姐，你这功劳大着呢，不容易，真不容易啊。”
奶奶说她的水果店，说城里的新鲜事，几个老太婆抱在一起哭成一团，场面让人不忍卒视。
她们或是孑然一身，或是看儿女的脸色倒数过日。在农村，失去劳动力的老人似乎没有更好的出路，好在如今国家的养老制度非常完善，不至于让这些老人毫无尊严地活着。
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杨荣，那个一开始嘲笑奶奶去县城连饭都吃不了的女人，此刻看着衣着光鲜的奶奶和我，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被打脸了。
她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，灰溜溜地贴着墙角走了。
我们回到原来的老房子，一直待到成绩出来那天。
有几个熟人来串门，问我考的怎么样，能不能上一本。
我紧张地刷着手机：“还有几分钟才出成绩呢。”
奶奶坐在一旁给我扇扇子，看似从容，但从她忽快忽慢的频率中，我能感受她的紧张。
终于，页面刷新出来了，我的心脏紧跟着嘭嘭直跳。
下一秒，满屏的星号让我愣住了。
邻居催问道 ：“咋样？考的好还是不好。”
邻居的声音远去了，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。
莫非，我考到了全省前30，成绩被屏蔽了？
拿手机的手不住的颤抖，我拨通班主任的电话。
“老师，我的成绩好像被屏蔽了，是因为我的成绩考的比较好吗？”
我急切地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。
手机一端传来班主任惊喜叫声：“什么？成绩屏蔽了？你等等，我找找你的学号给你查一下。”
几秒钟后，班主任无意识地爆了一句粗口：“＊，真的，你这是考到全省前30了，太厉害了吧。”
邻居和奶奶不懂屏蔽的意思，一个劲儿地问：“这到底考的好还是不好啊？”
班主任隔着手机回答：“全省前30，简直好的不得了啊，清北随便挑好不好，学校肯定很快就出喜报了，我先挂了，我去报个喜。”
班主任语速很快，难掩激动和惊喜。
好事的邻居立马将这个消息扩散出去，说我考的好得不得了，怕被清北抢人所以连成绩都屏蔽了，一时间，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报喜的人。
“恭喜啊，婷婷这孩子就是读书的料，”
“厉害厉害，孟婆你算是熬出来了。”
“我就说嘛，婷婷一定会考上大学的。”
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，在这一刻，奶奶脊背挺得笔直，她无愧地接受着这些赞美，看向我的眼神满是骄傲。
隔着人群，我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刘婶。
“刘婶，你孙女杨青云今年考的怎么样啊？”奶奶故意大声地问道。
所有的人的目光转向刘婶，她尴尬地摆摆手：“一般，一般。”
听说刘婶已经离婚了，失去男人给她撑腰，她现在连面容都和善了很多，再也不会嗑着瓜子随意编造别人的是非了。
她弯着腰，不住地对我说：“恭喜，恭喜啊。”
我抿着嘴，淡淡地道了一声谢。
在校长的授意下，一中喜报的阵仗搞的很大，几乎人人都知道，一中今年出了个省前30。
学校邀请我回去给学弟学妹做一个演讲，我答应了。
站在万人瞩目的高台上，我分享三年来的心得和学习方法。最后，我话锋一转，看向台下的奶奶。
“我能取得今日的成就，除了离不开国家和周围老师朋友的帮助，我还想郑重地感谢两个人。”
“一个是我的奶奶，没有她的鼓励和支持，没有她身体力行对我的影响，我可能在多年前已经夭折，或者已经为人妇为人母。我感念奶奶为我付出的一切，她是我乱糟糟人生中的一束光，她给我一个家。”
“此外，我还想好好感谢自己。感谢自己从来没有放弃，感谢自己充满了对抗力，没有对外界的压力逆来顺受，而是顶着压力一往无前。”
“各位学弟学弟，下一个六月是属于你们的六月，汗水终将结晶成耀眼的宝石，结果会告诉你一切都值得。我真诚地祝福每一个人，愿你们都能站在阳光下，大声地称颂自己。我的演讲到此结束，谢谢大家。”
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，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。那么蓝，和那天我蹲在厨房门口看到的一样干净。
奶奶在台下已经红了眼睛，我上前勾住她的胳膊，调皮地眨眨眼：“奶奶，我刚才讲的好不好？”
“好，好，讲得很好。”奶奶一口气说了三个好。
“婷婷。”
一道身影从旁边窜了出来。
妈妈堆着满脸的笑：“没想到啊，你考的这么好，咱们一家人吃个饭庆祝一下吧。”
没等我开口，奶奶就挡在我面前：“谁跟你一家人，上次你是怎么说的，咱可是请了见证人的。”
妈妈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。
她狠狠地戳了爸爸一下，爸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对我露出一个陌生的笑脸：“婷婷，吃个饭而已，你就别辜负你妈的一片好心了。”
我定定地看着他：“好心？不就是看我突然有了利用价值吗？回到你们那个两室一厅去吧，你跟我妈，一样的虚伪。”
爸爸瞪大了眼睛，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。
“你这孩子…爸妈就算亏欠了你，但我们也有自己的苦衷…”
“得了吧。”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：
“你的苦衷就是无能和软弱吗？你知不知道，我其实特别看不起你。作为儿子你毫无孝心，作为父亲你毫无担当，作为丈夫你毫无主见。你只会一昧地躲在后面，你以为在必要时候装装可怜我就能原谅你吗？我告诉你，不可能，你假惺惺的虚伪比我妈那种摆在明面上的还叫人倒胃口。”
我懒得再跟他们纠缠，说完最后一个字，我转头就走。
“奶奶，我们回家。”
走了几步，我看到了远处不敢过来的弟弟。
我神色柔和下来，主动走过去：“好好学习，有我这个姐姐做榜样，当弟弟的也不能太差哦。”
他不可置信地抬头：“姐，你不怪我…”
“怪你？跟你有什么关系，没有你还有下一个苏翔羽。你好好学习，平时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微信问我。”
他眼睛泛着水光，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：“好，姐…谢谢你姐。”
回家的路上，我问奶奶：“刚才你说的见证人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也没什么，之前你妈不是来水果店大闹嘛，说要么给她两万，要么水果店也有她的一份。我说我可以给她两万，要求就是从今以后，你就是你，不管你爸还是你妈都不能因为任何理由对你提要求。”
“你妈见钱眼开，马上就答应了。我怕她以后说话不算话，还专门请了见证人。她若是以后老了打着孝顺的名义问你要钱，你完全可以不用管。”
我没想到，奶奶竟然为我做到这种地步。
“奶奶。”刚才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我又哭了起来：“两万呢，你干嘛要给她，你卖多少水果发才能赚回来啊。”
奶奶豁达地笑了笑：“两万嘛，奶奶早就赚回来了。”
我吸着鼻子将奶奶的胳膊紧紧抱住：“奶奶，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，我不能没有你。”
“说什么傻话。”
奶奶那张满是褶皱的脸，此刻像绽放的花朵。
尾声
后来，我报考了一所985院校。因为高考成绩突出，学校不仅免除了学杂费，还发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。
因为平时带家教已经有了不少收入，我让奶奶把水果店转让了。
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，接奶奶跟我住在一起，还养了一只可爱的萨摩耶。
我上课的时候，奶奶就带着耶耶去溜公园，去和认识的新朋友打牌聊天。
“奶奶，今天没课，我们一起去走走吧。”
沿着平坦的大道，我和奶奶慢悠悠地走着，天边云霞层层叠叠，美不胜收。